1. 01 去到你該到的地方

  他走了好久好久的路,始終沒有一個人來接他。

  

  大過年的巷口裡的李家辦了場喪事,搭起的棚子毫無顧忌新年意味的立在那,一旁的燈籠跟著風微微動著。

  至少是個喜喪。

  過年辦喪事好歹多少避諱些,什麼春到福到的紅色對聯全都卸下,喪禮裡沒什麼人,是趕節的人匆匆一拜說幾句話就走了,點幾根香,和上頭畫框裡的舊人說個新年快樂。

  陳四算著時間,回家過了個除夕、吃頓團圓飯,和身邊的小娃子組了個五黑隊吃了整晚的雞,大家都喊著老四你這黑心玩家,說要帶人跟害人似的每次跟在他身邊都死的乾淨。

  陳四賤賤地一笑,說著那是你們技術太差,且爺有的是課金的錢。

  於是小娃子們把陳四按在地上揍。

  和穿著一身錦裝的小胖娃惡鬥後,陳四被迫掏出了紅包孝敬那些愛對他巴巴叫的窮酸小孩,嘴賤的懟了幾句才懶洋洋地叫了車,搖搖晃晃的到那在喜氣洋溢的新年世界裡突兀的蒼白。


  他在頭七前一天才來這拜一拜。


  人到了時候已經是接近午夜了,裡頭看守的人該是偷懶去了,幾盞假蠟燭在那盡職的亮著,陳四看了看四周都沒見一隻貓咪影子,他就拍了拍自己的屁股直接坐到了前頭。

  李家死的這人是個年輕小伙子,叫李錦彬,長得一臉正氣,英氣的眉和一張薄唇,感覺就是個為國家奉獻一切的男人。

  陳四看了看靈堂,接著把口袋裡被壓扁的紅菸盒掏出,模樣仍是吊兒郎當,他聞了聞煙從旁邊的檯子上借了點火,沒抽,這根給那人的。

  冷風從棚子的細縫竄進,陳四穿的少吹了一陣子就覺得頭痛了──這幾年身體真沒以前好了,老了。

  陳四也不拜,菸的味道瀰漫在棚子混著香和紙錢,他看著上頭那張照片,和他記憶裡的模樣還要年輕,帶著學生的味道估計是高中畢業照的,他嘖嘖稱奇的打量那張青澀的臉。

  風呼呼地打著塑料棚子,陳四就看著菸發了個呆,腦袋裡什麼都有──李錦彬以前還活著的模樣,他們一起經歷的過往,還有現在冷冷的在上頭看著他的陌生相片框。

  陳四心裡有點悶,但他也懶得去思考為什麼會悶到發疼,也許是煙味讓他少了一大塊的肺不舒服了。

  陳四扒了下自己的頭髮,老覺得身上的舊疤在痛。

  他嘆了口氣,大半夜過來是不想面對李錦彬的親友,畢竟他知道李錦彬家裡也就剩下一個弟弟,其餘和他有關係都是警界人士。

  他一個前黑道危險人物,還是道上赫赫有名的四爺出現在這些人面前實在是有些尷尬。

  看了照片一會,陳四無聊地覺得自己沒什麼話好說,這個人他已經在腦海裡回憶到膩味了,他站起來想著也該走了。

  人到了,仁至義盡。

  站起身突然聽見後頭有人走路過來的聲音,陳四眨了眨眼,還沒反應過來棚子蓋著的布簾就被拉開,一張臉先穿過簾子的縫隙冒了出來。

  然後陳四心裡就罵了聲操。

  陳四看著那張同樣的臉,整個背脊都發毛了。

  那張是頂上躺在棺木裡的李錦彬一模一樣的臉,應該來說更像他記憶中步入青壯年的模樣,一樣的好看,眼角的皺紋只給了這個人歷經歲月的沈穩氣度。

  李錦彬沒有什麼表情,蒼白的視線打量了好一會陳四,又涼又沒溫度。

  陳四抖了抖,只覺得見鬼了,過了會嘴巴才張了張抖出了一句話。


  「是人是鬼、鬼鬼?!」

  「⋯⋯」『李錦彬』沈默了一瞬,「我是人。」


  陳四臉上的表情仍是帶著驚恐,說自己是人的男人自己走進了棚子,帶了點外頭的冷風。

  這風在陳四的感受就像是陰風,他快嚇尿了,他從自己只剩初中水準的詞句裡摳了摳幾個字,對著對方繼續抖著音說。


  「那你哪、哪裡人⋯⋯」

  「⋯⋯」


  陳四感受到對方表現出了鄙視,不明顯,但越是這種淡淡的鄙夷更讓人生氣。陳四還在緊張的亂飄視線就看見對方的身子被假蠟燭照的拉長了影子。

  ──影子,有影子。

  陳四呆了幾秒,然後看向同樣盯著他的男人,過了會對方才開口打破這奇妙的尷尬局面。

  「李錦泉,那個人的雙胞胎弟弟。」李錦泉嗤笑了聲,「別擔心我哥老早就去火化了不會爬出來,現在拜的是骨灰,走走形式罷了。」

  陳四覺得不服氣,任誰在葬禮上看到同一張臉活生生的出現在那邊不會被嚇到,他只是稍微抖了下而已!

  李錦泉應該是看頭七的人,他熟練的點了把香,對著他口中的哥哥拜了拜,把香插好後才發現香爐旁邊那根已經燃盡的菸頭,見狀他又看了眼陳四。

  李錦泉是知道陳四的,警界的菁英和黑道的四爺——他們兩人之間的事情,從來都不是什麼秘密。

  就算知道這個人和自己的哥哥有些不一樣的關係,而陳四也知道李錦泉,但他們倆人也沒什麼話好說。陳四他就看著李錦泉做完這些,天冷他穿的單薄,沒幹什麼事情就先咳嗽了起來。

  一咳嗽就會呼吸特別不順,陳四的臉是好看到會被稱上漂亮的,上了年紀還是能看見這人年輕時的模樣,一身矜貴的氣質沾上了揮之不去的痞氣,他靜靜地待在那邊就會忍不住將人眼目吸引過去,著實是難以言喻的一個人。

  大半夜坐車來臉色也不會好看到哪,陳四咳嗽的聲音很低,全悶在掌心,如果在人多點的地方肯定是聽不到的。

  但這裡只有他和另一個人,李錦泉上完香後見狀從上頭的貢品拿了罐烏龍茶下來,遞給了陳四。

  ——你這樣拿你哥的東西?

  陳四邊咳邊用眼神回以一個失笑,但他沒有推拒直接接過烏龍茶。

  李錦泉看著陳四咳嗽抖著手怎麼都摳不開烏龍茶,他又默默的把烏龍茶拿回來,扭開後給那個已經越咳越誇張的陳四。

  陳四咳著喝了一口,不出意料的噴了一地烏龍茶,然後咳的更兇,快喘不氣的錯覺讓陳四的眼角都噴出了幾生理性滴淚。

  「你還好嗎?」

  「行⋯⋯咳咳!」

  李錦泉在一旁看著總覺得這個人再多咳幾下就會跟著靈堂裡的人一起去了。

  烏龍茶弄髒了陳四的手,他抽了抽鼻子繼續咳整個人看起來有些可憐。但陳四只覺得他彷彿被餵了口屎,喝口烏龍茶也被嗆的要死。該是李錦彬在不爽吧,他們這樣隨便拿了他的貢品。

  陳四咳著咳著就笑了出來,也不知是想到什麼露出了個有些扭曲的表情,明明是嘴角彎著、滿面的笑顏,但晃眼過去還以為這人下一秒就會崩潰的哭出聲。

  「可能我哥在想你了。」李錦泉的聲音比躺在棺材裡的那個人還要高一點,只是社會歷練的沈穩讓他說起話來特別讓人有信服力,「畢竟他到死都在你懷裡不肯走。」

  「那他想人的方式,可真是一如繼往的討人厭。」

  李錦彬的屍體很早就燒完了現在只是補一場喪禮,畢竟事情都發生太快了。

  他死在了他的懷裡,但陳四卻沒辦法好好地陪這個人走完最後一程。

  沒有資格也沒有那麼厚臉皮,最後這些成為了更多的遺憾。

  陳四看著空蕩的棺材,他就想被火燒成灰的李錦彬在熊熊大火將他燃盡之前是不是有聽見他們喊著:火來了快跑──

  快離開這裡,去到你該到的地方,跑到陳四追不到你的盡頭。

  陳四看著檯面上自己敬給那人的菸緩慢地落下最後的灰,他也就是笑,越笑越大聲,整個靈堂都迴盪著他的聲音。


  ──笑著逐漸紅了眼眶,可至終都沒落下一滴淚。


夢柔MiRo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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