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chapter 1

我夢見自己成為了一隻象。

不是在草原上自由自在的大象，是一隻小象。

一隻馬戲團裡，被銬住的象。

鎖鏈勒緊我脖子，皮鞭打在我身上，我畏懼疼痛，卻逃脫不開。

我哀鳴著逃離，卻換來更痛苦的責打。

訓象師告訴我她愛我。

“你在馬戲團裡生活了那麼多年，沒有跟在大象身邊學習怎麼在野外生存。回去會死的，知道了嗎寶貝兒，回去會死的。”

她在我耳邊告訴我她愛我，接著鞭子打在了我的身上。

“不許哭，不許鬧，不許哀鳴，不許……”

“你要乖乖的，你得聽話，你只能聽我的話，聽見了嗎寶寶？”

我掙扎還來切身的疼痛和與疲憊和飢餓。

我長成了一隻大象，我心甘情願被鎖在鎖鏈裡，我半分不會再動逃跑的念頭，我會低下我的頭，屈下我的膝，

讓我的訓象師騎到我的背上。

她活在別人的豔羨目光之下。

訓象師摸著我耳朵上的裂紋——她拿鞭子打上去的——她摸著我的身體——跟我說“寶貝兒乖啊。”

這是十四歲的陸時的日記。



寫完這篇日記之後，他跪在沙發上垂淚的貴婦面前，他說，“媽媽，我不學繪畫了，我不逃鋼琴課了，您別傷心，是我的錯。”溫馴而乖巧，像以往無數次一樣。

陸時從小跟在他媽媽身邊長大。家裡有很大的房子，家裡有傭人和保姆，家裡很少會有父親。

父親很忙，總是帶著一身酒氣的回來，身上帶著別人的香水，襯衫上是別人的唇印。

母親會看著他的衣服哭泣，在父親來的那一兩個晚上，母親會拋棄陸時。溫柔乖巧，文靜賢淑。會洗手作羹湯，煮一碗熱乎乎的粥端給父親，完全不在乎這碗粥會不會灑在自己身上——儘管這種情況出現過好多次。

她把所有溫柔給了這個不愛他的男人，在陸時制止爸爸打媽媽的時候拽過陸時，掐上他的胳膊，讓他不要管。

他很愛他的母親，所以裝病就裝病，因為父親回來的時候，媽媽會笑的很開心。

“你要聽媽媽的話啊。”“媽媽只有你了。”他很聽話，放棄自己喜歡的模型學習樂器，放棄自己喜歡的足球學習馬術和鑑賞。

儘管他很喜歡看天文雜誌，為裡面的星雲著迷。

儘管他很喜歡在綠茵場上奔跑，那裡面有他長這麼大交到的第一個朋友。

他八歲，自己第一個朋友，是隔壁的文玉，比他大一歲，他的父母看著文玉在足球場上奔跑，給他的兒子鼓掌喝彩。

他很羨慕文玉，因為母親從來沒有出過家裡的別墅，從來沒有參加過他的家長會，從來沒有……像這樣鼓勵過他。

所以他和文玉成了朋友，他沒有告訴他的媽媽。

文玉的父母誇他知禮，誇他文靜，不管是誰進了球都能獲得表揚和讚美，哪怕輸了也是一樣的安慰。

他們每天都會來這裡陪文玉玩一個小時的球，有的時候只有爸爸或者是媽媽，有的時候是兩個人。文玉的爸爸會把文玉抱起來，很親暱的和他鼻尖頂著鼻尖。這一家人有的時候會玩更久，有五六個像他一樣大的男孩兒來玩，文玉受歡迎極了。

於是陸時會在下了課之後來玩一會兒。

後來母親知道他會拖拉半小時回家，只是為了和文玉踢一會球。

母親陰森地盯著他，像看一坨不在自己掌控裡的垃圾。

她給了陸時一個耳光，“寶寶，你不乖了。”明明是陸時的半邊側臉紅腫起來，火辣辣的疼，可是她哭了。

“我含辛茹苦養大的兒子不聽我的話了。”她大睜著眼睛，有眼淚流下來，喃喃自語一般的重複著這句話，“不聽我的話了。”陸時逃跑了，他逃去了床上，母親的呢喃像是迴盪在耳邊的噩夢。

“我惹媽媽生氣了。”他心臟跳得很快。

他很害怕這樣的母親，不知道她為什麼要把自己關在這座華美的別墅裡，不知道她為什麼用那樣惡毒的目光盯著自己。

“是我錯了嗎？”
“是我錯了吧。”

他再也沒有去踢過足球，他把自己摔了一跤，小腿骨裂，鑽心的疼痛。

父親又回來了，他在陸時的病床前詢問自己的兒子，“怎麼摔倒了？”

因為我惹了媽媽生氣，你回來她會開心。

“不小心從樓梯上滑倒了。”

他無視了父親的威嚴和他看見母親的嫌惡。

“媽媽！”他把在房門外的母親喊進來。

因為母親笑了。

他看見母親眉開眼笑，卻還要有一點傷心，有一點埋怨的向父親說她會照顧好自己。

父親呆了二十分鐘，母親摸著他的頭給他講故事。這是半個月以來母親第一次給他講故事。

她滿是溫情的看著陸時，陸時笑著看著她。

陸時問她。

“媽媽，我乖嗎？”

他可以骨折，可以吃蝦蟹過敏，可以遭受一系列人為的苦難。

因為不聽話的時候，媽媽會打他，一邊打一邊哭。

他不怕疼，他怕媽媽對他失望。

“你是媽媽的乖孩子嗎？”

“我是的。”陸時告訴自己，我是的。

陸時上了初一。

勸媽媽離婚的代價是蕁麻疹，學不讓學的東西的代價是骨裂，交朋友的代價是高燒在醫院裡躺了兩天。

他上了六年的學，連同學的名字都沒記住幾個。

文玉在他五年級的時候搬走了，他失去了自己曾經的朋友。

“陸時，你要是媽媽的驕傲。”

就像是考試必須要拿到的第一名，鋼琴必須要一個音不差的彈出來。

十二歲的陸時依舊沒有朋友，但是陸時學會了寫日記。

他會很珍惜的拍攝一朵花的圖片，把它放進自己的日記裡。他會記錄自己在生活裡看到的每一朵雲，他活得越來越自我，孑然一身，無朋無友。

他會乖。

可是這樣子很累，他不敢跟媽媽說，他大了，而且說了媽媽也不一定會管。

他用自己的零花錢買了一個很小的相機。

他學會了拍照片，把花草蟲魚放進相機裡的小世界。

珍而重之的把它們藏起來，像藏起來一個易碎的夢境。

父親回來的越來越少了，他更多是在電視上和母親一起看著父親。

半夜驚醒的時候他看見母親坐在他的床邊，雙目無神只是盯著他問道，寶寶，你會乖嗎？

這句話囊括了陸時短短十二年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