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一)
大師兄 (一)
今兒,重陽派掌門嫁女,宴請天下英雄。大婚這三日,賓客如雲,僕人應接不暇,不見歇一會兒工夫,又有貴客臨門。來者是峨嵋派師徒五人,幾人候待片刻,就見一人步履匆忙地過來。
來人三十左右的歲數,生得張方正面兒,五官硬朗,膚色略深,著石青色的武衫。他抱拳連道不是,峨嵋山弟子渾以為此人是府裡管事,正喊他牽馬進去,旁頭的下人忙接過馬繩兒,哈哈笑說:“這是咱大師兄,女俠怎敢使喚他做這事兒哩。”
那師姐面上掛不住,忙賠他不是。江湖人素來不拘小節,來的人也是好脾氣:“怪我急忙帶幾位見家師,未曾報上姓名。”道是隨師父姓岳,正是嶽掌門大弟子嶽青。峨嵋山弟子便稱他一聲嶽兄,嶽青送他幾人去內堂,自有管事的接應,等他去遠了,峨嵋山弟子便接耳:“聽說過嶽掌門弟子數人,無不是人中龍鳳,那大師兄便是不如其他個,斷也沒想到是這般平庸的。”
江湖人說話素不掩聲,也不知大師兄聽進去了多少。幸得這是個心胸寬泛的主兒,不曾將這等頑笑話往心裡去,橫豎自少聽了有千八百回,自也不差這一次。
重陽派傳承百年,弟子遍佈中原,人才輩出,今十五代掌門有親傳弟子七人,無一不是當代才俊豪傑,風頭之甚,連掌門都自嘆後生可畏。弟子七人中多有出息者,但卻也有嶽青這等例外。
這大弟子是嶽掌門由外頭揀回來養大的,據說,嶽青原是被父母發賣去做苦力,因主人家虐待不給飯吃,就給他逃了出來。那會兒子還是個黑皮猴兒,養大了些歲數,也養出了些情分,便索性收作弟子。無論是練武還是幹活兒,嶽青皆比旁人賣力得多,奈何他習武時歲數已經不小,師父又陸陸續續收了其他師弟,自然就顧不上這天賦平平的大弟子了。
嶽青素不曾為此心生怨懣,如讓旁人說道這大師兄如何,當用得上“本份”二字。
他在重陽派多載,向來是本本分分,零星錯處偶有一二,其他事兒上從不曾鬧出個好歹,反倒是早早便幫襯著門內上下,大事方面自然用不著他,芝麻綠豆的事兒少不得他來操持。
且說這回掌門嫁女,大師兄自月前便幾頭忙碌,這幾日迎來賓客,起得一日比一日早,連做下人的都睡得比他還酣實。眼下迎了人去堂內吃酒,也不得閒下,還得去打點酒水飯菜,又得點算賀禮,安排好了,客人已經在吃第三輪酒。嶽青這才去屋中換了身還算體面的,在堂外尋了張桌子坐下。
有句話說,坐有坐相,吃有吃相。要說這嶽青有何不好,便是吃相不雅,想是少時餓得狠了,吃啥都囫圇咂嘴,被教訓過了,也就頭兩天好,幾天不抓他,就又回覆了本性。嶽掌門一回撞見,罵得極狠,大意是泥腿子的出身,到底沒法教養。自此,嶽青便輕易不敢與師父師弟同桌用飯,寧可吃他們剩下的。
正用飯時,冷不丁地聽旁人說道“通天神教”四字。嶽青手一頓,面上不變,只暗中拉尖了耳朵聽。
“要說這武林第一人,非獨孤盟主也,亦非嶽掌門也。”重陽派嫁女,堂外頭多擺了二十幾張桌子給那些路過想來吃酒的江湖中人。這幫人蛇鼠混雜,三教九流都有。裡邊兒有個渾似個說書的,講得頭頭是道:“真正的第一人,應當是三年前,以一人力敵五嶽魁首,死鬥一日一夜的通天教主,連玦。”
有人奇道:“連玦?那不是個大魔頭麼?”
說書人道:“他是個魔頭,也是個強者。通天神教在他手裡只不過數載,勢力就遍佈大江南北,引人忌憚。當年,通天神教荼毒武林,在江湖掀起陣陣腥風血雨,也是因此,各門各派才聯手共同將之剷除。”他悠悠道,“當年華山頂峰決戰時,教主連玦不過年三十二,卻可一人力戰群雄,他若非第一人,誰配稱得此間第一?”
此時,另有一個人卻站出來說:“你說連玦是第一人,要我看,青蘅君方是武林第一。”他講道,“當年,魔教人使計讓五嶽魁首身中奇毒,五人這才合力惡戰魔頭。幸有重陽派宋蘅那一劍,將那魔頭打下九玄崖,此人作惡多端,終落得個死無全屍的下場。”
眾人聞言無不叫好,無人見嶽掌門大弟子悄然離座。
大夥兒皆在前堂吃酒,後院人聲絕跡,一人鬼祟地從後門出去。
這條夜路,想是已經走慣了的,沒見那人打燈摸索,怕是閉著眼都知該往哪處去。卻看那條山路越走越寬,越走越坦,小半時辰過去,竟來到個山澗小屋。
到了這兒,那人才點了個火摺子,照亮了那一張硬朗的臉龐。
整個重陽派上下,人人都說,大師兄是個老實人,從不逾矩。也就是這個老實人,揹著他師門,悄悄地養了個人在這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