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第一章 重生(1)
石晶歷七十年。
大約是公元陽曆2200年前後,經過那次天崩地裂的長久災難,這個紀年法已經不再準確。
或許實際早三十年,或許晚五十年。
虞太識不知道自己暈過去了多久,只覺得肚子裡血肉糾絞的劇痛幾乎要化成一灘從嘴裡吐出來。
渾身上下車碾似的麻痛,頭重腳輕,腦子裡滴滴答答地響。
他聽見自己的淌血聲。
同時隱約間,他聽見一個人的痛哭。
那個人大概很高,因為他的手又大,又冰涼,石磚般冷刺的手一遍一遍地撫摸他的臉。
抹掉那一層一層的幹血硬痕,抹掉他細密的滿臉冷汗,想讓他的臉回到原樣。
可沒用。
那個人反覆呵熱自己的掌心,以免自己凍雪似的手把虞太識摸得更冷。
可沒用。
虞太識依舊感覺到自己的生命和嘭動的脈搏在靜靜走遠。
氣息只出不進,他把臉埋在涼得人心裡安靜舒服的,陌生男人的手心裡,他輕輕融化在他指間,覺得安穩和解脫。
臉上的熱烈小雨瞬間下得更大。
他聽見男人哭著跟他說話:“別走……別走……”
“我……我幫你報仇了……你別走……”
虞太識很想安慰一下他,他想這個人大概對自己來說很重要,他用盡全身力氣張嘴,卻也只吐出一口鐵腥味的氣。
男人跟笨蛋一樣,只會說“我求你”、“你別走”。
直到他眼淚哭幹了,虞太識才斷氣。
他最後聽見男人啞著嗓子在他耳邊的最後一句話。
“我從來沒有把你……”聽不清楚。
“你是……”聽不清楚。
最後他聽見了:“我愛你。”
他從來沒這樣直白而矯情地表達過話語,此時聽了,一陣惡寒的雞皮疙瘩冒出來,從腦袋頂到腳底,電流似的,虞太識失去了意識。
九月十五日的夜晚,夏琪桉正在搖搖晃晃的車裡打盹,他們的隊伍已經從基地出發,又歷經了數月,此次行動共三輛物資車成伍,隊伍裡總共六人,每輛車上每週輪流改換駐守的人員。
今天輪到他和大隻一輛車。
大隻當然本名不叫大隻,他叫虞太識。
虞太識高高大大,體格強健,坐在那兒,外頭車燈映進來,勾勒出他墨色的健美身形。無愧於他那搞笑的外號,和他待在一塊兒,總覺得心裡很安慰。
夏琪桉大腿上火辣辣地一陣疼,他臉上也火辣辣地一陣熱麻,剛才虞太識坐在他大腿上晃,差點把他下半身夾掉。
突然一陣猛烈搖晃,輪胎與地面劇烈摩擦的“吱——”聲,好似要穿破夏琪桉的耳膜。
他雞皮疙瘩泛起,一個激靈坐起來。
“怎麼了!”夏琪桉還處在半夢半醒的睏意中,要不是有安全帶綁著,這樣猛烈的剎車一定會把他從車前窗玻璃裡甩飛出去。
後座也有人發出了不滿的哼聲:“大隻,你撞到我腦袋了。”
說著,一顆滿腦袋捲毛的腦袋伸過來。
是今天晚上應該駐守在二號車的愛蒙。
夏琪桉下意識一皺眉,剛想質問他怎麼擅離職守,跑到他們車上來了。
卻在看見虞太識的神色時住了口。
外面漆黑一片,只有晶體異動的聲音,咔噠咔噠令人牙酸,車內小小的應急燈是常亮的,為了令駕駛員保持清醒,它不住地在白黃兩色間變動著。
虞太識線條鋒利的側臉上一片水光,幾乎肉眼可見的一滴汗順著他高聳的鼻樑滑低下去,他突然滿臉不可置信地轉過來,伸出冰冷的手摸在夏琪桉側臉上,冷得他即刻一抖。
夏琪桉看見他深黑雙眼裡空洞的情緒,是恐懼和茫然。
夏琪桉也有些無措了,他從沒看見過虞太識露出這種神色,柔聲道:“你怎麼了,不舒服嗎?還是看見什麼了?”
虞太識只是微微搖了搖頭,緊抿著的嘴唇止不住顫抖,眼下的面部肌肉……竟然在不自覺地抽搐顫抖。
夏琪桉同時便感受到他精神力的不穩定,哨兵的精神波動幾乎是高亢尖叫般,他當機立斷按下了暫停紮營的指示燈按鈕,和同樣滿頭霧水的愛蒙一起,把虞太識的安全帶解開,立時對他進行精神調和。
愛蒙剛一釋放出自己的精神力對其進行引導,立刻被嚇了一跳。
“天,這簡直跟他剛放出來那會兒差不多。”
夏琪桉忍著不耐感追尋哨兵那五感盡亂,幾乎是橫衝直撞的精神力,額上也是一層細汗,搖了搖頭:“比那時候還嚴重,怕是情況不好。”
愛蒙兩手緊握成拳,半晌突然脫離,打開窗哇地一聲就吐了出來。
夏琪桉緊緊摟住座位上已經失神著開始渾身層層冒汗、不住發顫的男人,自己的耳朵裡,卻出現了某種電臺調到無信號頻道時,還持續出現的沙沙怪聲。
精神系嚮導滿大街都是,精神系哨兵難得出這麼一兩個,就是顆不定時的洲際導彈。
夏琪桉大腦一片混亂,只得一拳狠砸在自己腿上,趁著片刻痛意轉向愛蒙:“快,叫文教授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