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靈視

  黃昏時份,燈紅的太陽徐徐沒入地平線的彼端。靛藍、藤紫、胭紅、鵝黃編織唯美的光影魔法,五彩繽紛的雲彩在璀璨的金光下柔柔舒捲,既炫目又夢幻。

 

  日落之時亦被稱作逢魔時刻,此時人世與魔界的界線變得模糊不清,非人之物迫不及待想跨越最後一線降臨人世,以致異象頻生,群魔亂舞。因此,黃昏亦是驅魔師最不敢鬆懈的時間。

 

  歸心似箭的鳥兒飛掠而過,兩人並肩走在凹凸不平的石路上,如血的殘陽為他們勾勒出長長的影子。

 

  銀髮青年一面不動聲色密切留意四周的動靜,一面跟身旁的友人有一句沒一句地閒聊。一襲墨黑風衣包覆纖細修長的身影,白銀長髮以深藍緞帶整齊束起,馬尾隨喧鬧的晚風搖曳,被夕陽的餘暉染成華美的淡金。

 

孔雀藍的修長眸子微彎,孤度幾不可見,乍看之下臉無表情,但跟他相處多年的同行者知道,他的心情確實不錯。

 

  比他高上一個頭,亦壯實不少的綠髮青年眉頭輕皺,撫著下巴疑惑地問:「阿爾,剛才那真的不是幽靈嗎?」

 

  渾厚的聲線不高不低,給人一種泡在溫水裡的柔和感。墨綠的頭髮微捲,紫瞳半瞇,嘴角自然勾起一抹微笑。

 

  阿爾薄唇輕啟,惜字如金地吐出二字:「不是。」

 

  綠髮青年吃吃地笑,略顯尷尬地刮了刮臉:「因為我看不見嘛,事件總是一下子便被阿爾解決掉,而我甚至還弄不懂情況,多不好意思。」

 

  所謂的「看不見」並非失明,而是指不具看清非人之物的靈視。

 

  阿爾淡淡地應了一句:「沒關係,康納。」

 

  青梅竹馬的兩人在位處山邊的清幽小鎮礫石鎮,經營一間專門處理靈異事件的私家偵探社,雖取名「靈視偵探社」,事實上擁有靈視的卻只有身為驅魔師的阿爾,康納則是完完全全看不見的普通人。

 

  不過,在偏僻的小鎮能接到的瑣碎生意往往跟靈異沾不上邊,一般以找貓、找狗、找走失老人這類小委託為主,賺來的錢勉強僅夠糊口,生活捉襟見肘。比起屢破奇案的偵探社,靈視偵探社更像一所什麼都幹的萬事屋,上門的委託一般來者不拒。

 

  今天好不容易等來一宗疑似鬧鬼事件,正準備大展身手之際才發現原來只是另一場美麗的誤會。

 

  好奇心促使康納鍥而不捨地追問:「米舖店主經常聽到的異響,到底是怎麼回事?」

 

  阿爾看了他一眼,擠出的句子依然簡短:「數名小孩子躲在空米缸裡刻意製造的噪音。」

 

  「為什麼?」

 

  康納耐著性子,就不明點逐一詢問。如果不逐句問,阿爾連一個字也不會主動提起。康納不會怪他,因為他淡漠的性情完全是高壓的成長環境使然。長期單獨接受精英驅魔師的訓練,與世隔絕的生活令阿爾變得寡默,就像不吃人間煙火的深山修道者,欠缺一點人情的溫度。

 

  「為了捉弄無故責罵他們的店主。」

 

  「就這?」

 

  「對。」

 

  不知不覺間,他們已穿越小巷,回到偵探社安靜佇立的街角。偵探社位於一幢破舊的雙層房子裡,上層為臥室,下層為工作間。外牆早久失修,油漆層層剝落,露出滿布裂痕的石磚,攀滿糾纏不清的藤蔓,滿目頹廢衰敗,卻是他們溫暖的家。

 

  兩年前的雨夜,康納收留了阿爾。

 

  連康納也不知道阿爾為何會突然離家出走,他依稀記得那一天深夜歸家時,看到渾身濕透的阿爾低著頭,孤身站在他的門前。

 

  漲紅的眼睛、濕透的髮絲、滑落的雨水,阿爾那一刻的表情令康納明白什麼也不應該問,什麼也不應該說,他需要的只是一個無言的擁抱。

 

  康納沒多計較便讓阿爾住了下來。

 

  之後,阿爾多次欲言又止,康納只是笑說:「我們不是朋友嗎?朋友不就是在對方有困難時無條件給予支持的人嗎?所以,不想說也沒關係的。」

 

  兩人省吃儉用租下這個地方,開設小小的偵探社,過上簡單平淡的生活。

 

  踏在熟悉的小徑上,飄渺的呢喃隨風而來。

 

  「阿爾少爺,您有訪客。」

 

  習習微風捎來隻言片語,昭告客人的到來。

 

  阿爾輕聲道謝:「感謝,風之精。」

 

  萬物有靈,自然有四大元素——火、風、水、土,每個元素也有執掌的精靈,衪們平常甚少現身人前,無聲無色融入環境,看似從不存在,同時亦無處不在。

 

  驅魔師一般都會跟元素精靈立契,無論是收集情報,還是在施展魔法時借取必要的元素力,精靈的助力也必不可缺。阿爾來自首屈一指的驅魔師世家,自小便與複數的精靈締結契約,跟各方維持互惠互利的關係。

 

  「不客氣,嘻嘻。」

 

  銀鈴般的清脆笑聲拂過耳畔,沒有形體的精靈來去如風,不留半點痕跡。

 

  話音未落,生物亦察覺到不速之客的來臨而噤若寒蟬,初夏嘈吵的鳥語蟬鳴瞬間止竭,空氣猶如徹底凝滯。

 

  啞——啞——

 

  驀地,淒厲的鳴叫劃破不自然的寂靜。

 

  漆黑的浪潮從天邊席捲而來,以大軍壓境之勢吞天閉日。一群巨大黑鴉蜂擁而至,猙獰的赤瞳射出妖異的紅光,如蓋頂的烏雲般在康納和阿爾的頭上盤旋數秒,拋下一封信後便又成群揚長而去。

 

  油亮的黑羽漫天紛飛,信封在翅膀刮起的風暴中打轉,迴旋數圈才落到地上。兩人沒有立即去撿,而是急步鑽進屋簷下躲避飄落的羽毛。

 

  康納眉頭輕皺,嘟囔道:「真是的,每次也如此聲勢浩大。」

 

  「驚不驚喜?意不意外?」

 

  地上躺著的黑信封傳來一把聲調略高,雌雄莫辨的歡快嗓音,正自顧自為他刻意安排的惡作劇而沾沾自喜。

 

  康納重重嘆了一口氣,扶著額頭低聲抱怨:「藏書人,我說過多少次了。你要送信大可叫一隻信鴿來送,不必叫一群食屍鴉來。羽毛每次都掉滿一地,你叫我怎麼清掃?」

 

  「打掃衞生不是康納先生的興趣嗎?我這不是在為你枯燥乏味的生活加點樂趣嘛?」

 

  雖然來人是偵探社僅有的常客,但他我行我素的態度還是令康納忍不住想唸他:「食屍鴉的羽毛滿含毒液和詛咒,棄置前還得布陣淨化,哪來的樂趣?這種玩笑適可而止。」

 

  「我說錯了,這是在為我枯燥乏味的生活加點樂趣,嘿嘿。」

 

  來人一向陰陽怪氣,自由奔放。就像對一團棉花出拳般,多費唇舌只會白費氣力。康納決定不再糾纏,直截了當切入重點。

 

  「有新的委託嗎?」

 

  藏書人意猶未盡,不忘多調侃兩句:「康納先生真沒趣呢,陪我說說笑也不會少塊肉⋯⋯」

 

  康納不在乎地聳肩:「抱歉呢,我就是個悶蛋。」

 

  「嘖嘖嘖!你太認真了,雖然這是你的優點。」

 

  由於這段對話過於無聊,一直沉默不語的阿爾直接終結話題:「有事快說。」

 

  右手輕抬,唸了一句咒文,手心飄浮一顆儼如微縮太陽的熾熱火球,隨時準備把這封恬燥不休的傳聲信就地正法。

 

  「阿爾少爺,先冷靜!我這藏書的可經不起炙燒!」藏書人急急收斂嬉皮笑臉的態度,清一下嗓子後道明來說:「沒錯,我有新委託給你們。打開信封看看,內容都寫在信內。」

 

  康納挑著眉看向幾乎埋沒於毒羽下,卻仍喋喋不休的黑信封:「你本人都在說話了,為什麼還要讓我們讀信?你來說明不就好了?」

 

  藏書人在契約與承諾方面有一種獨特的執著,他斬釘截鐵道:「委託是契約的一種。契約必須履行,還是白紙黑字寫下來為佳。」

 

  正當康納上前俯身撿拾信件時,阿爾拉住他的手臂。

 

  「讓我來吧。」

 

  阿爾從大衣的口袋拿出一雙處理證物的白手套,戴上手套後小心翼翼撥開黏在信上的落羽,一手丟開沾滿毒液的信封,一手把乾淨的信紙遞給康納。

 

  康納快速掃視委託書一眼,喃喃讀出信的重點:「尋找一本失落的魔女之書?」

 

  之前,藏書人的委託都是一些跑腿工作,例如利用一步千里的城間傳送陣到別處送件之類,這是藏書人首次提出有關書的委託。

 

  「沒錯,只要成功把書回收,你們便能獲得這筆可觀的收入,而且⋯⋯」藏書人頓了頓後,神秘兮兮地補了一句:「得到魔女的青睞可以實現任何願望哦。」

 

作者的話

艾米莉

投稿暑期徵文作品,系列作第一卷,歡迎看看驅魔師的冒險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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