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Thank you, Sir.
今天不是一個好天氣。
濃霧、潮濕、沒陽光,空氣全是霉爛的味道。
諷刺又完美地反映着禇煙的心情。
坐着的船慢慢靠近碼頭,忽然而至的海風勉強驅走了霉濕,海鷗的叫囂在耳邊迴蕩,嘲諷他這個自毀前程的新來者。
禇煙把視線默默從船外收回,他垂下眸,看向拴自己手腕的金屬手扣,腦子全是法庭上那把不屑的聲音。
——「被告禇煙使用器具惡意傷害鮫人並意圖加以嚴重傷害,罪名成立,處監禁13年。」
十三年是甚麼概念?
褚煙不知道。
他現在十六歲,十三年後二十九歲,人生最為青春年華的階段,他將會以關押囚禁的方式渡過。
原因在於一枝筆。
鮫人在街上莫名其妙歌頌起自己種族的優越性,他聽不入耳,就隨手拿起褲袋的筆扔過去,筆尖都沒有碰到對方,他就被警察壓在地上拘捕了。
在這個以鮫人為尊、不,在這個權力以鮫人為尊的社會,鮫做任何事都會得到政府的庇護,甚至成了殺人犯也被主張是可以寬恕、值得被包容的。
然而,褚煙不是鮫。
他和這個大社會大多數人一樣,是魚人、盧亭魚人。
盧亭魚人的鱗片枯黃沒有亮澤,手不能化爪,腳不能化魚尾巴,收起鱗片,看起來甚至和人類沒兩樣。
鮫人為此看不起魚人,理所當然。
但鮫人卻厚着臉皮入侵魚人社會,並成功佔了一席之位。
然後,政府舉着「血濃於水」、「認祖歸宗」的牌子,將社會打造成鮫人為尊的環境,對鮫批評上一兩句,雖不會被判決死刑,卻會遭受到權力的抹殺。
禇煙超越打嘴砲動手擲筆,簡直是罪大惡極。
必須予以重判。
法庭上的各張臉孔在腦海一一浮現,有幸災樂禍的受害鮫、有和政府同一立場嫌惡自己的法官、有滿目婉惜的記者……也有不甘帶淚的父母。
麻木的臉容隨着回想微微抹上一絲報復成功的快意,瞬間又壓去不見,褚煙小心翼翼地壓好自己的情緒,快速描了四周兩眼,免得讓押送他的監守官發現不妥。
他們是侵犯鮫人特殊地位的罪犯,守着如此罪惡之人的,全是精心挑選過、和政府立場相同的腦殘魚人。
腦殘不是問題,問題是腦殘掌控着管理他們的權力。
只要不鬧出人命,監守官是被默許對受刑者動用私刑,他們同為魚人,可一旦在對鮫立場上不同,對立者就會不被當成同族,被着承受肆意的欺壓、折磨,投訴是沒有用處的,反而會招來更慘烈的對待,畢竟——誰叫你挑釁尊貴的鮫人?
鮫人至上,魚人卑微。
這是受刑者在坐囚期間必須學會的鐵律。
「編號90242,下船!」
近乎是呟喝的叫聲傳入耳裡,褚煙站起來步出牢船,簡陋的碼頭甚麼也沒有,被蒼藍和灰濛包裹着,唯獨那幾個過來接自己的監守官,一身青綠和現場環境格格不入。
象徵着監囚的醜綠映入眼簾,褚煙嚥了下口水,實實在在地感切到自己來到了被社會離棄之地。
菊花島未成年男子監獄。
這是他成年前會待在地方,一個連親友家屬也不被允許探訪、一個受刑者注定不會獲得尊嚴的地獄。
「褚煙,編號90242,傷鮫罪,監禁13年。」
「……是。」
站在自己前方的監守官突然唸出自己的情報,禇煙遲疑了一下,便開口應話。
可這是陷阱。
「誰准你開口說話了?」
監守官的話突然變成了咆哮,褚煙一怔,在意圖理清發生甚麼事前,一隻穿着黑皮鞋的大腳猛然踢在大腿上,他防備不及,整個人頓時就失了平衡,直直跌坐在地上。
痛。
疼痛在前後兩方爆發開來,屁股撞到地面之後傳來濕意,褚煙用力咬住嘴唇,不讓自己喊出半句聲來。
他所處的位置不會被海水撥到,今天又沒有下雨,他屁股會濕,明顯,是這個監守官早早動下的手腳。
對方在下馬威。
對方在警告自己這個新來者。
褚煙眼底閃過甚麼,故意放慢自己站起來的速度作出試探,果不期然,他才動了一下,那雙黑皮鞋便重新踩在大腿上,伴着一把自頭頂傳來的的不屑男音。
「沒叫你開口不准開口,這麼簡單的規矩你學懂了嗎?」
監守官說了一句後就停頓下來,褚煙沒有抬眸也沒有張嘴,只輕輕朝着灰色地面點了一下頭,對方沒允許他出聲,他若然開口回應的話,只怕又是一記學規矩。
對方在耍他,故意設坑害他。
而他無從反抗。
「呵,還挺有腦子的。」對於褚煙沒有再說話,監守官笑了一聲,又道:「那我費力氣指導你,你要跟我說甚麼?」
「Thank you, Sir. [1]」
一句感謝從嘴裡吐出,明明是無理挨打卻還是要說裝作感激對方,換着是常人,早已覺得尊嚴掃地要和對方撕上一番,但來到褚煙這裡,他只是這樣,淡淡的一句,說得毫無負擔。
他心裡沒有半點憤恨。
他早知道,來到這裡後他絕對不會好受。
可即便如此,他還是朝鮫人扔了那枝斷墨的原子筆。
既然是清楚下場才動手,褚煙平靜地告訴自己,他必須習慣起來。
無論是監守官的私刑、還是這裡的非人生活。
畢竟,這裡是他親自選上、要待上很久的地方。
褚煙這副任人魚肉的沒脾氣樣子,監守官掃多了兩眼便失了繼續凌虐的興趣,玩具是會叫會吵,才有那麼點被玩弄的價值。
「90242,你還要坐到甚麼時候,要不要我讓全菊花島的人來接你?」
監守官又踢了一腳,褚煙忍着痛再次低聲道謝,然後便像個任人操弄的人偶站起來。
下身的囚衣多了兩個黑色的鞋印,而在屁股位置,被故意倒在地面的水弄濕,看起來像極被嚇壞的失禁。
「呵,你看看你,有本事犯案卻沒本事承擔,來到菊花島就當場尿褲子。」
監守官對於自己的傑作極為滿意,他盯着褚煙,肆意取笑道:「你這樣子走進去,分分會被人當成零號,然後今晚就被人上了,哈哈哈哈!」
褚煙維持着他的淡然,這下他知道對方弄濕自己褲子的真正理由,折磨受刑者不一定要自己動手,煽動他人落場,有時也是一種惡趣味。
「多謝阿Sir提點,我會注意的。」褚煙知道驚慌就是監守官想要的目的,私刑他會學着承受,但這不代表他要配合取悦對方,於是他點點頭,致謝了一聲就當沒事。
「注意,哈,你想注意甚麼,注意誰來上你嗎?」
褚煙猜得沒錯,監守官本來就是預想人會跪地求饒,然後他再無情踩碎對方的希冀,可如此不冷不熱的回應,反倒襯得高亢興奮的自己像個傻子一樣。
原來等着看好戲的臉色黑下來,監守官掃了褚煙一眼,正想再來一腳的時候,忽然又想到甚麼,嘲諷的笑意一下子又回到嘴邊:「我看你嘴硬得多久,90242,你知道你的倉友是誰嗎?」
菊花島未成年男子監獄是二人同倉,褚煙知道自己會被安排跟一個陌生人同睡,但他才剛來,會知道才有鬼。
「不知道。」
「呵,是我們這裡最飢渴整天等着人上的淫蕩騷受。」監守官一臉奸笑道:「讓你跟他關在一塊,不知其他人會怎樣想你?」
其他人會怎樣想,不就覺得物以類聚,自己也是一個飢渴不已整天等着人上的淫蕩騷受。
褚煙沒有回話,但他的眼神已經毫不保留透露出他的所思所想。
「哈哈哈哈,誰叫你犯上這麼重的罪行,你怕了吧?」
監守官自恃得逞,心情很好地拍了拍褚煙的肩膀,不懷好意道:「若你真的被人上了,我們這裡還是有醫生的,不過他是獸醫,你自己自求多福吧哈哈——」
被手扣拴着的手微微握起,條條青筋在上頭突突跳着,褚煙深吸一口氣,硬把目光從監守官身上移開,免得自己做出些不智回應。
歐呀、歐呀——
歐呀、歐呀——
視線一動,注意力就被海鷗叫聲拖走,褚煙循着聲音把目光定格在灘邊,幾條倒霉的魚被浪衝到那處,在水面上飛着的海鷗立馬探嘴,試圖搶下走這突然而來的小食,混戰間,好幾隻的白鳥爭不過其他,被無情的擠到海裡,成了一隻隻濕漉漉的呆鳥。
「怎樣了,你喜歡看鳥?」監守官是眼瞎才會注意不到褚煙的舉動,他順着對方目光望去,然後便嘩一聲笑出來:「放心,我們這裡每個人身上都有一隻鳥,你可以放心慢慢玩,哈哈哈——」
褚煙繼續沉默,他看着那幾隻濕鳥,如同在看監獄的法則一樣。
監獄是個社會法律不適用的密封世界,這裡另有規矩,強食弱肉,卑小者注定不會獲得憐憫。
他若然像這隻鳥保不住自己,只會被啃個骨頭也不剩。
不能這樣。
他來這裡是想活下去。
為此,無論是監守官的惡意刁難,還是接下來的貞操危機,他都要忍下去——然後,避過去。
---
監守官:你肯定是0
褚煙:我肯定是0
吾知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