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聖希維爾聯邦軍校

 

細而韌的一根碳素魚線,近似透明,在月光下呈現淺亮的鉑金色。

魚線截得極短,只有幾十公分,一端綁住了冷硬的不鏽鋼欄杆,另一端綁住了Alpha青筋凸虯的手腕。

腕上割痕交錯,是屢次試圖掙脫而未果的證明。

“……”

夜色濃重,Alpha怪異地赤裸著上身,只穿了一條花哨的棕櫚葉沙灘褲。他喘著粗氣,瞪著沾血的魚線,小臂抖得愈發劇烈。僵滯了足足十多秒後,他突然揮起一拳頭,猛地砸向了欄杆!

哐啷!

整條鋼管震得嗡嗡作響。

不是,你們聯邦的人都有病吧?!

「九月二日,聖希維爾聯邦軍校第五營區,一年級新生裴蘭頓·薩特(編號420-281)於深夜違紀外出,遭遇不明人士襲擊,被困營區頂樓天台,清晨獲救。給予一次記過處分。」

他連明早的處分公告都替自己擬好了。

截止此刻,他已經像頭驢一樣被某“不明人士”在欄杆邊拴了將近半個小時,如果不能在六點的起床鈴之前順利脫身,明天一早,印著他大名的處分公告就會真的釘上紀律佈告板——他入讀聯邦軍校的整個計劃,可不包括開學第一天就以這麼丟臉的方式全校聞名。

裴蘭頓一籌莫展,雙臂撐著欄杆,恨得咬牙切齒。

-

眼下是午夜零點。

暑風習習,四野闃然,頭頂只一團薄柔的雲底月光。裴蘭頓所在的位置,不幸離地面足有三十米高:聯邦軍校一年級營區大樓,頂層天台,靠外側的瞭望哨塔。

這裡有絕佳的偵查視野,同時也是一座無人造訪的孤島。

天幕黢黑,遠方潦草塗抹著幾筆山巒與樹林的剪影,近處,視線所至的每一棟建築都熄了燈,軍校生們在下方的集體宿舍熟睡,沒有一個人知道他被困在這裡。

耳畔響起了一陣惱人的嗡鳴,繞頸亂飛。裴蘭頓“啪”地一拍脖子,掌心立刻多了一隻爆血的花腳蚊子。

他盯著蚊子屍體,忍不住嘆了口氣。

第一天就這麼倒黴,看樣子,他來聯邦軍校的這一趟旅程,註定不可能順利。

-

聯邦,全稱納夏聯邦,是一個由二十六個自治省聯合的溫帶國家。

土地廣袤富庶,子民驍悍善戰。

境內一共設有八所國家級的軍事學院,其中唯一一所坐落在首都聖貝倫城大區的,正是裴蘭頓目前所在的聖希維爾聯邦軍校。它以苛刻的錄取率著稱,每年只招收四百位軍校生,雲集了全聯邦最頂尖的年輕精英,甚至不乏首都權貴子弟的身影。

聖希維爾的校徽是一枚經典盾形紋章,建校迄今,已經傳承了四百餘年。

兩隻獵鷹在盾徽中央上下交疊,居上者展翅,居下者撲翅,共同構成了校名首字母X的形狀。故而,人們也稱它為“雙鷹軍校”。

當然,更簡潔的稱呼還是略去全名,直接以“聯邦軍校”代稱。

八所聯邦軍校之中,唯獨它享有這一份殊榮。

因為它最負盛名。

它位於首都以北的遼闊山野,佔地近百平方公里,涵蓋了丘陵、草甸、沙地、雪峰、森林、河流、湖泊等各種自然或人工地形,擁有三座小型機坪、十五座物資倉庫、七十六處紮營地,周遭散落著不計其數的隧道和地下掩體。在這片山野的心臟地帶,聖希維爾高丘拔地而起,丘頂矗立著一組龐大的古典花崗岩碉堡——

與其說聖希維爾是一所學校,倒不如說它是一個大型綜合軍事基地。

事實上,從前也確實是。

數百年前,聯邦仍是一個傳統君主制國家,聖希維爾曾作為皇都的最後一塊堅盾,抵禦住了北方侵略者的猛烈炮火。後來,侵略者一半棄械歸降,一半遊居他鄉,北疆不再有戰爭風險,聖希維爾才承襲戰時光輝,由軍事基地轉為皇家軍校,致力於培養更多優秀的前線軍官。

高丘之上的這座巨型碉堡群,自然也就成了軍校的主體建築,將教學、行政、住宿……諸多重責,一肩扛起。

再後來,君主退位,聯邦成立,聖希維爾便正式更名,成了聯邦軍校。

某種程度上,它比聯邦的歷史還要悠久。

今年,它將西北角的大型堡樓分配給了420級新生作為營房。

堡樓共五層,緊急出口通往天台,天台上又有一座戰時遺留的砂岩哨塔,高五米,四角方正,因為失去了實用價值而長年無人值守,但是維護良好,巖塊齊整。從塔上遠眺,聯邦軍校西北片區的全貌盡收眼底。

裴蘭頓之所以半夜出門,其實並沒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目的。

他只是單純地想登上哨塔看一眼。

-

他是一個空間感知力極強的人,比起無味的平面地圖,更喜歡立體視角。

今晚恰逢滿月,無雲時,皎月鋪光,建築物投下深濃的影。黑與白交錯,勾勒出大型碉堡群的輪廓線,如同一幅清晰的3D建模。裴蘭頓已經把軍校地圖記得滾瓜爛熟,只要爬上哨塔、靠著欄杆眺望片刻,將平面圖和實景一一對照起來,未來四年,他就再也不用看路標了。

要說這件事有多大價值,或者非做不可的緊迫性……其實並沒有。

他只是喜歡。

大約是Alpha與生俱來的領地意識作祟吧,裴蘭頓天生就享受從高處俯瞰一切的感覺。他曾經站上過真正的峰巔,體會過無與倫比的掌控感,出於某些原因,他已經失去這種快樂一段時間了,而在聯邦軍校,陷入低窪的壓抑感更是達到了極點——

太多Alpha了。

多到產生了失序的混亂。

Alpha是一種和“群居”八竿子打不著的性別。按照聯邦的人口統計數據,他們佔比不足10%,在校外,這群出類拔萃的軍校生們每一個都擁有以自身為中心的社交圈,被一大堆Beta追隨,還有數量更稀少的Omega表達仰慕。

但在聖希維爾,Alpha佔比畸高至90%,他們如同四百頭失去了追隨者的公狼,被攆入一處窄小的羊圈,不得不努力適應集體生活。

有些人適應得飛快,一兩天就沒事了,裴蘭頓的適應力卻差到離譜。

他幾乎要活活憋死了。

他太懷念高處清爽、安靜、供人獨享的空氣,太需要藉由呼吸它來釋放內心的鬱怒,所以這天深夜十一點半,熄燈後,他當著舍友震驚且無語的目光溜出宿舍,閃入樓梯間,影子一般摸上天台,貼牆潛行百餘米,來到了聳立的瞭望哨塔前。

古典哨塔經過翻新,依照現代樣式,在砂岩牆體的外圍修築了一圈帶欄杆的開放式巡邏步道,單人通行,從內側垂下一座爬梯。

裴蘭頓飛身攀上,動作迅捷。

落地後,他扭頭回望,情不自禁地屏住了呼吸——銀河流貫天幕,古老而恢弘的花崗岩碉堡群匍匐在腳下,姿態溫順,像一隻酣眠的巨獸。地面離得很遠,道路縮小了尺寸,彎折穿行在樹影之間。沿途燈光稀疏,不見一人一影。

多麼熟悉的感覺。

這就是他十八年來站慣了的位置。

那麼高,睥睨萬物,有資格觸碰他的人少之又少。

裴蘭頓感到一陣輕鬆,他愜意地靠在欄杆上,曲起手肘,十指自然低垂。夏風拂遊而過,帶著未消的暑熱和一絲清甜的草木香,吹動了寬鬆的運動背心和沙灘褲。

從前的每一天,他過的都是這樣的日子。

-

襲擊來得毫無預兆,發生在電光石火間,快得連記憶都一片模糊。

某個詭異的瞬間,頸後汗毛霍然根根豎起,Alpha的野性直覺拉響了尖厲的警報。然而裴蘭頓太放鬆了,根本沒想到午夜的哨塔上除了他,竟然還會有別人。

他猶疑了一秒鐘。

一秒後,脖子猛地被人從後方勒緊!

手肘扣頸,窒息的劇烈痛苦激發了求生本能,裴蘭頓徹底清醒了過來,條件反射地抓住對方的手臂,試圖扭身掙脫。對方卻似乎預判了他的反應,一瞬變得柔若無骨,幽靈般貼在背後,隨他一同扭過了一百八十度。

眼前空無一人。

只有一堵陰影漆黑的巖牆。

-

裴蘭頓頃刻慌了神,四肢都僵硬了。恰在這時,勒頸的小臂驟然收緊,用力往後一拽!

他膝蓋一軟,仰面栽倒,下意識就伸手去撐欄杆,只聽破空一聲嘯響,一根鞭子早他半秒擊中了欄杆,落點極為精準——他的手剛伸過來,那條鞭子正好凌厲地甩了數圈,死死纏住手腕,將他捆在了鋼管上!

靠。

簡直像他自投羅網,主動把手套進了繩圈裡。

重心挽救失敗,裴蘭頓轟然傾倒,眼看脊背就要撞上鋼管,那縷糾纏不休的背後靈卻在這一秒憑空消失了。“砰”一聲,三魂七魄撞散了一半,肋骨和內臟一齊哀嚎。

他疼得汗如雨下,咬牙罵了聲“操”,忍痛抬起頭,又見寒光一閃,一柄鋒利異常的匕首倒懸在了眼前。

不會吧?

他目瞪口呆。

這才開學第一天啊,會不會死得過於草率了一點?

-

此刻,他和襲擊者正臉相對,距離還不到一尺,但對方隱匿在塔牆投下的陰影中,而他迎著剛剛出雲的月光,目眩眼暈,別說長相了,連身形都看不清楚,只看到對方握住匕首的手指修長且乾淨——以Alpha的標準,實在過於秀氣了。

秀氣,卻不意味著仁慈。

裴蘭頓從這隻手上嗅到了危險的氣息,包括那柄匕首。他對短刀研究不深,那柄匕首卻沒來由地給了他一種極為兇險的印象:它喝過血,還不少。

那麼,今晚呢?

它想喝嗎?

裴蘭頓肌肉僵直,一時連呼吸都顧不上了。對方看出了他的害怕,極輕地笑了一聲。

刀尖下移,抵住頸窩,離致命的頸動脈只差毫釐,卻並不刺入,反而狡猾地虛晃一槍,繞到右肩處,從外側挑開了他的運動背心。裴蘭頓呆住了,還沒弄明白對方打的什麼主意,就聽“嗞啦”一聲,布料撕裂,匕首一割到底!

一道平整的切線從右肩劃到小腹,將運動背心一分為二。

夏風拂過,掀起了殘破的布料,吹得小腹涼颼颼的。

這還沒完。

在裴蘭頓驚愕的目光中,刀尖勾起了背心肩帶,撩過他的頭頂,再利落一抖——整件背心沿著裴蘭頓的左臂滑下,落入了對方手中。

夜色中,裴蘭頓被迫裸露出了一身漂亮的胸肌與腹肌,因為情緒緊張而不斷起伏。

“……”

這一刻,他的腦回路終於崩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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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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