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不像樣

世家公子藍恩見得多了,但直接拿著茶壺喝茶、還把一隻腳蹬在椅子上的公子哥還真是第一次見。若不是門童提前通報過,藍恩還以為是哪個不長眼的地痞流氓闖進了自家廳堂。
客堂裡的呂經恆看見藍恩來卻沒有任何收斂,抓起一個茶果塞進嘴裡,靠著椅背悠閒地嚼著。
一旁的小徒弟山藥不幹了:“豈有此理!以師父的身份、就算是他爹呂太尉來了也要對師父作揖行禮的!這個呂經恆是個什麼東西!想在師父面前耍威風!師父、這人您還是不要見了!”
藍恩倒是平靜,他知道呂經恆是個什麼東西——太尉呂越的小兒子,仗著呂家的權勢無惡不作,十三歲身上就背了人命官司,之後整日和那些江湖浪子混在一起,呂家那些見不得人的事情多半由他來處理。這次要不是他帶著那些江湖浪人胡攪蠻纏,藍恩不至於這麼久都沒拿下呂家的鐵礦。
是個上不了檯面的東西,可他來了卻不能不見——藍恩能用的手段已經都用上了,再拿不下呂家的鐵礦是要吃大虧的。
 “我哪有什麼身份。他們是世家大族,我們是閹人,自然要被低看一頭,”藍恩情緒沒有起伏,語調溫和,“你再這麼沉不住氣是要吃大虧的——你先不要跟進去,去再拿壺茶來。”
山藥最聽師父的話,咬咬牙忍下委屈去沏茶。藍恩去‘會客’。
呂經恆果然沒起身行禮,還把鞋底在那繡工精美的坐墊上蹭了蹭,抱怨道:“藍公公是腿腳不好嗎?怎麼來得這麼慢——我這茶點都要吃光了。”
藍恩從容地坐下,反問:“呂小公子有急事?”
呂經恆眉間露出一絲驚訝,而後誇張地張大嘴巴,咋呼道:“藍公公說話的聲音怎麼這麼像男人!和其他閹人完全不一樣!是天生嗓子粗還是故意壓著聲音說話?”
藍恩嘴角一顫——呂經恆是惹人生氣的高手——藍恩臉上沒什麼表情心裡卻在想是該把這狗崽子剁成三段還是五段。
擾亂了對方的陣腳,呂經恆露出得意的笑:“藍公公生氣了?我是出了名的口無遮攔,但其實沒有惡意,藍公公別見怪。”
如今是比誰能沉得住氣的時候,藍恩不能讓自己掉進呂家的陷阱裡,若無其事地說:“怎麼會。我與你爹是同僚,你是我的晚輩,我自然是要讓著你的。”
“我爹在外廷做官,藍公公在內廷當值,倒也算不上同僚——不過我還是敬愛藍公公的,”呂經恆適可而止,不再逞口舌之快,開始轉入正題,“所以過來給藍公公提個醒,再過兩個月可就是給敏皇子超度祈福的日子了。”
哪裡還有兩個月,只剩下五十七天。這事情藍恩比誰都清楚——若不是為了馬上湊錢給那沒福氣的早夭皇子搞這個超度祈福,他哪裡會被呂家逼到這步田地、哪裡輪得到這隻狗崽子在他面前撒野。
此時山藥拿了新的茶和果子過來,藍恩拿起熱茶慢慢地喝,並不搭理呂經恆一而再再而三的挑釁。他的確急,可他賭呂家不敢和自己撕破臉。他給呂家的好處已經夠多,不能再讓步。
呂經恆終於把腳從椅子上拿了下來,手卻不老實地把茶壺推到桌下。茶壺嘴咔噠一聲斷裂,茶壺蓋子咕嚕咕嚕滾出好遠。
“誒呀……失禮失禮……”呂經恆假意惺惺地道歉撿起茶壺查看,“這可是上好的青玉壺,怕是要值幾千兩銀子吧?”
藍恩瞥了眼那碎掉的壺,不說話繼續喝茶,可終於還是顯出了些不高興。
呂經恆心滿意足地切入正題:“這茶壺成色極佳,怕是抵得上鐵礦半月的利潤,藍公公摔壺都不心疼,何必咬著那兩成利潤不放?”
茶杯中的熱氣蒸騰,垂眼聞著茶香藍恩終於開口:“為皇家辦事要講規矩,山川河澤本就都是皇上的,皇上願意讓出三成利潤給臣民已經是皇恩浩蕩,呂小公子不僅不感恩,還敢再多要兩成,與皇家平分?”
“藍公公倒是會給自己臉上貼金。”呂經恆輕蔑地笑,身子略微向藍恩那邊傾斜,“皇家的狗和皇家可不一樣。為敏皇子超度祈福的差事藍公公要是做不好,怕是連狗都當不成了吧?”
藍恩緩緩眨了下眼,放下茶杯,轉頭看呂經恆,他什麼都沒說,不氣不惱,眼神像初冬的雨,淡薄、安靜、卻能把人凍得哆嗦。
呂經恆不自覺地屏氣,汗毛倒立,可他心裡仍不肯認輸,仍把眼神裝得兇狠,惡狼狩獵般盯著目標向前逼近,試圖在氣勢上壓藍恩一頭。
呂經恆越靠越近,藍恩卻聽到了他緊張的心跳,而後注意到他臉頰上肉很豐滿,下頜線並不清晰;他的皮膚白裡透紅,有著年輕人獨有的水嫩——剛見面時呂經恆戲做得足,藍恩差點忘了他年紀不大,不過十六歲,不過是個還沒長開的少年。
“噗——”藍恩突然笑了,口中清新的茶香打到呂經恆臉上,呂經恆愣住,強裝出的兇橫轉變成茫然。
藍恩的手伸向呂經恆,呂經恆猛然回過神、驚恐地向後退,卻發現藍恩只打算輕撫他的頭,像長輩鼓勵晚輩那樣。
“你唬人的本事還不錯,可惜用錯了人。”藍恩笑了,咧開嘴角的同時眼瞼緩緩開合,眼波流轉時傳遞出的不是嫵媚、而是攝魂的威壓,“是你爹教你這麼幹的,還是你自作主張?”
“是小公子自作主張!”跟著呂經恆的小廝嚇得跪下,喊得響亮,“我家老爺……”
“閉嘴!”呂經恆對著小廝的臉狠踢一腳,小廝滿嘴是血地倒在地上。
“呂小公子,”藍恩把重音放在了‘小’字上,“你……”
“藍恩!你最好識時務些!”呂經恆還是不肯放棄,氣急敗壞地打斷藍恩的話,“呂家沒了鐵礦也還是名門望族!你若沒了皇上的賞識、立馬就會被仇家挫骨揚灰!”
藍恩手掩著嘴輕笑,慢聲細語地回應呂經恆的吼叫:“我的事情不勞煩呂小公子費心。你還是仔細想想怎麼回去向你的父親大人交差吧——仔細數數你有多少個親哥哥,你們呂家景字輩有多少個公子,然後再仔細算算,你在你們呂家到底值多少錢——有我這青玉茶壺貴嗎?”
被戳中痛點的呂經恆再次惡狠狠地盯著藍恩看,可這這份兇狠已不能形成任何震懾,只能透出他無能為力的不甘。
呂經恆劍眉星目很好看,配上這不甘心的表情格外有趣,藍恩看著他的眼睛笑個不停:“不得寵的年輕人,想出風頭、想讓爹爹誇,可以理解——下月初一把七成的利潤帶過來,今天的事情我不與你計較。”
呂經恆不說話,皺著眉頭拼命想著如何扭轉局勢,藍恩起身又伸手去摸呂經恆的頭,呂經恆及時閃開、咬著牙恨不得咬斷藍恩的脖子。
“山藥,包一份茶果子給呂小公子帶走,”藍恩收回手,笑著轉身離開,“小孩子愛吃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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