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公公說,太子殿下你會老漢推車

簌簌。

夜,晚風在吹,林葉在起舞。

高幹下的小路被大片大片的陰影遮蓋,讓原來已經被烏雲擋下的月色,徹徹底底地隔在地平面之上。

完全看不見前路。

可徧徧的,這裡沒有一盞燈亮起指點路人,要走,只能摸黑。

小孩不安地抿了抿嘴,他看向牽着他手走在前方的身影,忍不住開口把他剛剛才說過的話重說一遍。

「太子哥哥……我們回去找爹爹……好不好……」

「這裡好黑……我們明天再走好不好……」

「我們回去……我走不動了……」

明顯帶着顫抖的哭腔在黑暗中響起,但又很快被簌簌的風聲抹起,被稱作「太子哥哥」的男孩眉頭輕輕皺起,他身高其實和開口說話的小孩差不多,更甚至,因為血脈二人連外表也長得像兩個復印模子,可此刻,他卻展示出和對方的全然不同。

他不怕黑。

在黑暗中,他沒有半點畏懼。

所以,他理所當然地冷聲下達命令:「不回去,繼續走。」

「太子哥哥……」

「楊宇温,你叫孤一聲『太子』,就理應知道不該違反太子的話。」

「但、但是……這裡好黑……」

「沒有但是。」

「桓哥哥……」

「你改口叫孤的名字也沒有用,再說,是你要孤陪你回來,現在換你來陪孤,這才合規矩。」

「是我爹爹他……他叫我、他叫我……」

「他叫你是一回事,由你開口要孤來是另一回事,兩件事不能拼在一塊算。」

「桓哥哥……你好兇……你平時不是這樣的……嗚……」

被叫作楊宇温的孩子在不見五指的黑暗已經怕到快要崩潰,現在還被表兄訓了又訓,完全忍不住,嗚一聲哭了出來,大泡大泡的眼淚跟着從臉頰滑落,直直滴到了迫着他走的手上。

魏桓被那眼淚燙了又燙,一顆故作冷漠的心,被迫得全然崩潰軟下來。

他停下了腳步,以衣袖輕輕擦去楊宇温臉頰的眼淚,安撫道:「不哭了不哭了,我們的小宇温將來是要當大將軍的,不哭了好不好?」

「桓哥哥……」楊宇温哭還哭,卻瞬間品出了魏桓的軟化,馬上就打蛇隨棍上哀求道:「這裡好黑……我、我們回去好不好……」

魏桓安慰還安慰,心裡的怨氣其實沒有完全消去,聽到對方這麼一提,他的語氣又冷回來,在黑暗中聽着就不安惹。

「宇温,你知道楊大學士要你把孤帶來,是要做甚麼嗎?」

楊宇温吸了吸鼻子,他光顧着怕,來到此時此刻才發現他的太子哥哥好像在生氣,當場就不敢再哭下去,只敢結結巴巴乖巧回話:「爹爹說……要把桓哥哥請來……不要請公公嫲嫲……這、這樣……桓哥哥晚上就能留下來陪我睡覺……」

沒錯,就是這套說辭。

魏恒眸色一冷,楊宇温雖是男孩子,但撒起嬌完全讓人受不住,他今早在宮裡被纏上兩纏,居然鬼使神差瞞着宮人不帶侍衛出來。

結果,他中計了。

徹徹底底地。

「但剛才孤在書房前聽到,楊大學士要你帶孤出來——」

魏桓邊說邊收回衣袖,變回最初硬把人扯進黑暗的冷漠太子,一字一頓道:「是為了殺孤呢。」

「殺——」

楊宇温雙目一瞪,腦子轉了幾回才意識到魏桓說了甚麼,他急急否認道:「我沒有,我不會和爹爹做這種事……」

「那你硬拖孤來這裡做甚麼?」魏桓毫無感情道:「分明就是你聽了楊大學士的吩咐……」

「桓哥哥,我聽公公說過,我爹用來煉丹的鍋子很大,都會把小孩放下去煮!」楊宇温腦子一轉,突然想到宮裡人口耳相傳的傳言,想也不想就拿來坐實自己親爹的奸計,打斷了魏桓的話之餘還勸起來:「你快點跑,他一定是想煮了你——」

魏桓的眼角抽了一下,哪個公公在楊宇温面前嘴碎說這些有的沒的,甚麼煮小孩,堂堂大學士會做出這種事嗎。

還有,楊宇温腦子是怎麼構造,人家在誹謗自己親爹,怎麼不否認還信了個十成十?

他神色複雜地看了楊宇温一眼,他承認,他剛剛是在生氣,氣他對此人向來寵愛有加,可對方反手卻聯同親爹意圖置自己於死地,簡直就是在他臉上摑上一巴。

但與此同時,他其實心知肚明,楊宇温一出世就被他爹以「玩伴」之名拋棄送進宮裡,也因此,對方一年有十個月的時間都宿在東宮,和父親感情淺薄,這二人會聯合起來,簡直是天方夜譚。

最大的可能是,楊宇温也被算計了。

心裡的那份氣怒,實際是在氣自己。

這麼明顯的陽謀,他被楊宇温的笑容迷了眼,居然就毫無反抗地跳進了坑。

「桓哥哥。」楊宇温已經徹底止了哭,想到他爹的大鍋子,他渾身一震,拉起對方衣袖,嗦嗦幾聲後又繼續勸人跑:「你快點跑……不對,我也要跑——爹爹會不會順手煮了我……」

「……」

魏桓陷入了沉默,他不知該為楊宇温和他爹的紙糊父子情感到心塞,還是該為這小子明目張膽拿他衣袖擦鼻涕感到心塞。

或許,他可以兩者一塊來。

「所以孤跑來了。」魏桓心塞道:「這裡黑,你和孤站在一塊,外人很難分清誰是誰,楊大學士不想把你也殺掉的話,下起手來就會遲疑。」

魏桓這話說得難聽點就是把楊宇温當成人質,被「劫持」的小不點好像完全沒有意識到這件事,他貼到綁匪身邊,忽然問起一條莫名其妙的問題:「桓哥哥,你有學武,你會用武功打爹爹嗎?」

魏桓理所當然點點頭,可點完之後他才想起,在黑暗中楊宇温看不到自己的動作,便回道:「不止楊大學士,楊大學士的手下也要打。」

「對對對全部都要打。」對於魏桓發表要痛揍自己親爹的宣言,楊宇温很不孝地全力支持,眼珠子在眼眶轉了一下,他突然想到了甚麼,趕忙建議道:「就用那招『老漢推車』!」

老漢……甚麼?

魏桓當場怔住,剛剛從楊宇温口中吐出了甚麼淫亂東西?

小宇温並不知道「老漢推車」的真正意思,他聽魏桓沒有說話,便興致勃勃分享:「公公說,大臣在朝上不聽話,桓哥哥當場就會對他使『老漢推車』,哦啊哈呀幾下,大臣就會乖下來了。」

宮裡的太監到底在楊宇温面前亂說了甚麼東西,又是煮小孩又是老漢甚麼,回去——他回去一定要把人找出來再斬了對方!

魏桓心裡氣得比發現楊大學士要取自己性命更盛,想他堂堂一國儲君,居然被無後之人如此抹黑,在莊嚴神聖的大殿上對朝廷重臣做出狼虎之事——

難怪楊大學士想對自己下手,他不會就是聽了那太監的話覺得自己不堪大重吧?

荒唐!極之荒唐!

「別聽公公胡說,孤沒有做過這種事。」

魏桓咬牙切齒否認了傳聞,楊宇温遺憾地應了聲,忍不住又意圖把人說服:「但桓哥哥,我不想被爹爹煮了,你一定對他使那個『老漢推車』。」

「……」

「爹爹的手下也對他們使,我會乖乖的在旁邊看着,不會阻礙到你。」

「……」

被寄予厚望的推車高手魏太子心塞得幾欲吐血,他正要再次澄清,啪的一聲小石子被踢起的撞擊聲,忽然就直直劃破黑暗傳到二人耳裡。

連帶着的,是兩把刻意壓低但卻是異常清晰的發難聲。

「聽到沒有,那狗太子要對我們使『老漢推車』,還要小公子在一邊看着,何等無恥!」

「小心點,狗太子天天上朝都會對大臣『老漢推車』,他肯定是個熟手——兄弟,護好自己的屁股!」

「……」

夠了,這兩個刺客聽力是不是有點問題?

堂堂太子被污衊成要跟敵手「老漢推車」的變態,魏桓氣得差點要二佛升天,他瞪了始作俑者一眼,可帳在要算清前,他首先便認命拉起對方急速逃跑起來。

敵人都殺到了,不跑真打算留在原地跟人「老漢推車」?

所幸,在黑暗之中,他和楊宇温貼在一塊,還是有幾分優勢。

「等等,哪個是小公子,哪個是推車太子?」

「看不清呀,不如都斬了——」

「瘋了嗎你,你敢傷着小公子的話,我看你轉頭就會被掌門『老漢推車』!」

刺客的對話聲不絕傳到耳裡,楊宇温跟着魏桓左閃右避,慢慢也意識到怎麼一回事。

壞人好像只打算朝魏桓下手,而他自己,對方不敢傷着。

他是魏桓的擋箭牌。

某種誓要把人護好的使命感在心裡油然而生,楊宇温心臟猛然跳快一拍,對身邊的在意一下子提升至最高點。

然後,他便看到了,那抹朝着魏桓而去的銀光。

「小心——」

楊宇温大喊一聲,反射性就衝前以身護人,他的力氣爆發得猛烈,魏桓沒能承受住,腳步一踉蹌,就這樣被擠到一邊去。

「宇温——」

魏桓雙眼一睜,伸手就想推開擋到自己身前的楊宇温,伸手就拉回,可一切已經太遲,襲來的銀光直直劃向以身擋刀者,沒有半點留情在上頭割下一道見血的深痕。

「啊啊啊啊啊啊啊——」

 

 

 

吾知來:誰在慘叫

楊宇温:一定是桓哥哥對人使「老漢推車」!

魏恒:……

作者的話

吾知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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