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戰後五年的故事

　　「近期……戰爭就會爆發了。」
 　　
 　　那是一聲宛若自言自語的低喃。
 　　
 　　斯雷因向來低垂的眼睫輕輕顫了一下，他抬起頭，難得正眼看向坐在對面的黑髮青年──或許是剛結束軍務後直接過來，青年身上還是少校軍服，他的氣質內斂，英俊的臉孔是一貫的冷靜自若。
 　　
 　　界塚伊奈帆，他最強的敵手，也是不肯讓他解脫的可恨之人。
 　　
 　　距離上場戰爭結束已經五年，兩人褪盡青澀，身形挺拔了、五官成熟了，歲月使他們一方更形憔悴、一方更顯沉穩，如今他們已是成人。
 　　
 　　伊奈帆放下棋子，修長的手指自棋盤中緩緩收回。
 　　
 　　「地球聯合已經掌握八成沃斯帝國的技術，現在，上層打算徹底併吞火星。」他平靜地說明，但他的內容卻好比一顆震撼彈。
 　　
 　　斯雷因同樣平靜得不像話，因為他知道對方還有下文。五年來，只有這人會來探望他、陪他下棋、帶幾本書，他們見面的次數太多，多到就算毫不願意、依然深深熟悉彼此，產生某種雙方都不言明的默契。
 　　
 　　況且，早在知道公主提供血液、並成功研發毋須王族即可啟動Aldnoah反應爐的啟動器時，他便預見這天的到來。
 　　
 　　「就算嘗試移去大量黑土，火星的氣候條件仍舊不利農業發展，糧食缺乏的問題依然無法解決，必須仰賴地球供應……現在，有大半的火星人民傾向歸順地球，貴族則是堅持守住火星，現今的沃斯帝國，已經分裂成兩派。」
 　　
 　　伊奈帆左眼戴著眼罩，他用剩下的右眼，直直盯著斯雷因‧扎茲巴魯姆‧特洛耶特──這位曾經領導火星騎士、為了資源而戰的前任伯爵。
 　　
 　　「你打算怎麼辦？」
 　　
 　　「……我？」斯雷因愣愣地問，有點想笑，「我只是一介囚徒，我能做什麼？」

　　他自嘲地撇了撇唇。
　　
 　　「你不在乎公主了？」伊奈帆挑眉。
　　
 　　斯雷因頓時一噎，他抿緊嘴唇，狠狠瞪去一眼。
　　
 　　「你少明知故問。」他冷聲道，終年待在不見天日的牢獄，他被磨得像灘死水，情緒鮮少產生波動，就只有界塚伊奈帆，總是有辦法成功撩撥他。
　　
 　　他怎麼可能會不在乎那個讓他傾盡一切的尊貴女孩！就算落得生不如死的下場，他也不曾後悔。
　　
 　　「那麼，你願意為她再死一次嗎？」伊奈帆問，依然是令人討厭的平板語調。
　　
 　　但是，斯雷因聽出了其中的肅穆。
　　
 　　「什麼意思？」他問，神情跟著凝重起來。
　　
 　　「這次，不是在歷史裡死亡，而是自軍方檔案中……死亡。」最後二字，伊奈帆咬得極重。
　　
 　　斯雷因微微瞪大雙眼，隨後，他緩緩瞇起眼睛，盯著那隻別有深意的琥珀色右眼。
　　
 　　「你想讓我去做什麼？」他問，敏銳地捕捉到對方的意圖。
　　
 　　「當一個亡靈騎士。」伊奈帆說，幫徹底無心下棋的對手移動下一步棋子，「代表火星而戰。」
　　
 　　他沉著決然的聲音猶如一把槌子，猛力敲進斯雷因冰封已久的內心。
　　
 　　「公主……不，女王她……」斯雷因低喃，聲音無法克制地微微發顫，長年蒙著一層絕望的綠色眼眸第一次燃起希望的光采，「難道是女王希望我回火星？」
　　
 　　「她不知道。」伊奈帆搖搖頭，無情地掐熄斯雷因心中微小的火苗，「事實上，我也無法跟她聯繫，現在戰事一觸即發，上層怕我受到過去跟她的情誼影響，我和杜卡利翁，算是被冷凍了。」
　　
 　　斯雷因難掩失望地垂下眼簾，沉默許久後，他才再次抬眸，眼神變得清明而銳利，宛若回到過去統帥火星騎士的輝煌時光。
　　
 　　「說出你的計畫。」
　　
 　　伊奈帆滿意地點頭。
　　
 　　「我會派人送你去瑪祖魯卡伯爵的登陸城，那裡有最新型的火星甲冑騎士，你以亡靈騎士的身分駕駛，代表火星出戰。地球這邊，除了我，沒人會是你的對手，屆時聯合高層肯定會束手無策，派我和杜卡利翁迎戰。」
　　
 　　斯雷因擰起眉頭，有些不解，「為什麼找我？我已經很久沒有……」
　　
 　　「我陪你下棋、給你看書，讓你的腦袋不至於生鏽；我逼著你運動，讓你的身體不至於退化，我想，你沒有問題。」
　　
 　　伊奈帆說得斬釘截鐵，斯雷因不禁瞇起雙眼，冷道：「界塚伊奈帆，你早就知道會有這一天，對吧？」
　　
 　　「你不也一樣？」伊奈帆淡然回道，抬手移動自己的棋子，「然而，我無法干涉沃斯帝國的決策，也難以打入聯合上層，我被防得比你想像中嚴。」
　　
 　　「只有戰爭，才能再次改變局勢。」
　　
 　　咚的一聲，伊奈帆重重放下一顆棋子。
　　
 　　「這次，我不會再天真地當個軍人了，公平的資源分配，只有掌權者才能做到。」他說，神色是有所覺悟的堅決。
　　
 　　斯雷因不禁冷笑一聲，諷道：「除了死亡，沒有人能做到真正的公平。」
　　
 　　伊奈帆不介意他的嘲諷，點頭道：「沒錯，但是，至少我能實現那位女王期望的和平。」
　　
 　　斯雷因驀地不發一語，於是伊奈帆只好繼續說下去，「斯雷因，女王做不到，她太善良溫柔，她的夫婿也是。和平不是仰賴口號，而是需要雙方領導者的共識。」
　　
 　　「說得真是漂亮。」斯雷因嗤笑，冷眼盯著一臉凜然的青年軍官，「那麼，你又怎能保證自己手握重權後不會改變？」

 　　比如，他就變了……

 　　「你會在我身邊。」

 　　斯雷因眨了眨眼，強烈懷疑自己聽錯了。

 　　伊奈帆又重複一遍，補充道：「由你監督我，如果我真的失去初衷，你可以殺了我。」

 　　青年少校用宣誓般的口吻說道。

 　　斯雷因心裡觸動了一下。

 　　落針可聞的靜寂悄然籠罩了會客室。

 　　「……你怎麼能確定，我回去火星後，不會背叛你？」

 　　半晌過後，斯雷因幽幽地問。

 　　伊奈帆聳了聳肩，「如果你想毀了女王的生活、造成她的困擾……請便。」

 　　「……」斯雷因再次陷入沉默，並且有些厭惡伊奈帆對自己的透徹瞭解。

 　　伊奈帆靜靜凝視他片刻，忽然放軟語氣道：「第二胎昨天順利生下了，是個女孩。」

 　　他的口吻實在太像討論今日天氣如何，以致於斯雷因沒有立刻反應過來，待他消化完消息，唇角蔓延開的，是五味雜陳的苦澀。

 　　「是嗎……是女孩啊……真是太好了。」公主婚後第一胎是兒子，這次誕下女兒，小王子、小公主都有了，人生可謂圓滿，斯雷因發自肺腑地為她感到開心，但也感到少許的疼痛。

 　　永遠無法陪伴心愛的女人，這份痛楚將會伴隨他一輩子。

 　　「那麼你的決定？」

 　　伊奈帆的問題，換來斯雷因的冷冷一瞪。

 　　「我說過了，你少明知故問。」

 　　伊奈帆淺笑，起身走到斯雷因的身旁，朝他伸出右手。

 　　「合作愉快。」

 　　斯雷因眼底流轉著複雜的情緒，緩緩伸手回握。

 　　「……合作愉快。」

 　　二零一九年一月，斯雷因‧扎茲巴魯姆‧特洛耶特鬱寂而終，病逝於牢房，享年二十三歲。

 　　隔年三月，地球與火星第三次戰爭爆發，火星出現實力過分強橫的戰士，代號『亡靈』，人稱亡靈騎士，地球聯合迫不得已，命界塚伊奈帆少校率領杜卡利翁艦隊迎戰，雙方戰火猛烈，局勢僵持不下。

 　　戰爭歷時五年，不堪戰火摧殘的兩方人民紛紛高呼希望和平，地球聯合焦頭爛額，聯合總統遭到暗殺身亡，一時間，地球所有的希望全部放在界塚伊奈帆上將身上。

 　　二零二六年，地球與火星於月面基地展開最終戰役，死傷過半，界塚伊奈帆驚險殺死亡靈騎士，凱旋而歸，晉升元帥。挾著過半軍權與超高人氣，界塚伊奈帆成功當上地球聯合總統，開始與火星的議和。

 　　在他的嚴格管理下，地球再也無人妄圖拿下火星，與此同時，他的身後多了一名戴著面具的銀髮男子，神秘男子一切成謎，世人只知伊奈帆喚其「史雷」。

 　　──而你挺身依舊。

 　　(全文完)

---

後記：
 AZ的結局，公主把Aldnoah科技交給地球方，像個不知火星資源匱乏的愚蠢女孩，我的腦海中不由得浮現多年後戰爭再次爆發的未來。
 僅將此文獻給伊奈帆、斯雷因，辛苦你們要為天真公主擦屁股了。

尤其是斯雷因，無法解脫、終身煎熬，希望伊奈帆的陪伴，能夠或多或少讓你的傷口結疤，不會消失，但是至少不痛。
 最後套句Lex的名言：珍愛生命，遠離二筆編劇！